她不知道要去哪裡,漫無目的地放任神識亂飄,不知飄了多久,似是來到一處農莊,天快要黑了,天邊深紅濃黑相互交織,一對農家少年男女在田埂邊,在霞光里互相追逐嬉戲。
譚音茫然地從他們身邊飄過,沒有人能看見她,那少年似是終於追到了少女,抓著她的手笑道:「你喜歡我,我知道的!」
【說你喜歡我】,似乎也有人與他說過同樣的話,譚音下意識地停下腳步,那對少年男女初涉情海,歡欣無限,低低地說著許多只有彼此能懂的悄悄話。
「咱倆死活在一處,一輩子。」少年熾熱地許諾。
一輩子?她也對一個人說過一輩子么?
譚音眼前忽然一陣模糊,淚水傾瀉而出,無窮無盡一般。她怔怔望著天邊漸漸淡到極致的霞光,夜色吞噬了天穹,甜蜜的少年男女手挽著手回家了,天地間只剩她一人煢煢孑立。
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是一個人,一個人做東西,一個人活著,一個人死去,再一個魂在凡間徘徊,那時候她從不懂什麼叫做孤獨,後來遇見了泰和,她覺得兩個人果然比一個人要有趣多了,可是泰和與韓女在一起,拋下了她。
即便如此,她也從未像此時此刻這般,感覺到那麼深刻入骨的孤獨。
她該去哪裡?能去哪裡?就這樣繼續孤獨地度過她的殘生?
*
傍晚的時候,小洞天又開始飄雪了,洋洋洒洒下了一個多時辰,又停了,沒一會兒,天頂反倒露出一輪光華璀璨的月亮,湖畔積雪的楊柳彷彿被鍍了一層銀。
源仲撣掉肩頭的積雪,緩緩起身,又是一天,姬譚音沒有回來。
回到溫暖的小樓里,源小仲苦著臉端上一杯茶,又開始埋怨:「主人還不回來,人家好想她!她見到可愛的源小仲變成如今這般模樣,不知該有多心痛!」
源仲上下打量他,皺眉道:「你怎麼那麼嘮叨?是男人就閉嘴。」
源小仲怨氣衝天地指著自己歪到鎖骨上的腦袋,絕望地吼叫:「你變成我這樣你不嘮叨?!你不會弄就別弄啊!我的花容月貌被你弄成這個怪樣,還不給我說!還有,我又不是男人,我是機關人!」
他太激動了,歪到肋骨下面的胳膊噗通一聲又掉在地上滾了老遠,源小仲趕緊彎腰撿,結果勉強用爛木頭湊出的左腿再次斷開,他嘩啦啦摔在地上,腦袋滾得更遠。
源仲將他亂七八糟的身體隨便用漿糊粘好,再把腦袋安回去,源小仲看上去快哭了:「大仲我恨你!」
源仲懶得理他,徑自上樓回房,推開門,牆角放著一張木案,上面亂七八糟各種木料與鉚釘之類,還有好幾本線裝的工匠指南類型的書,都是他上次去歸虛買的。
牆角豎著一隻怪模怪樣的機關人,大半成型了,雖然有手有腳有頭有臉,但腦袋大如南瓜,四肢粗短,五根手指倒是都雕出來了,卻一般長短粗細。臉上的五官也都有,可兩眼的窟窿大約挖得太大了,導致他塞了兩顆巨大的黑寶石進去,襯著尖如刀鋒的鼻樑與銅盆大口,顯得又滑稽又可怖。
源仲盯著機關人看了老半天,發出不滿意的嘆息聲,可他也實在沒法做到更好了。
他將買好的真人頭髮黏在機關人頭頂,上下左右仔細看看,確認沒貼歪,這才取過衣架上的白色女裙,替它一件件穿好系帶,一切弄好,他後退數步,除了機關人無可救藥的水桶腰,它乍一看還是很有姬譚音的風采的——源仲違心地稱讚一番,取了木梳替它將披散的長髮輕輕梳理,挽成譚音平日里最常挽的髮髻。
最後取了青銅棒插_入它頸後的小孔內,小心翼翼擰了數圈,這機關人登時開始手舞足蹈,滴溜溜地原地轉圈,足轉了十幾圈才停下,然後手足並用地朝樓下走去,大概由於製作技巧問題,它下樓的時候十分笨拙,一腳踩空乒乒乓乓滾到了源小仲面前,把他嚇得花容失色。
「你、你做了個什麼怪物!」他尖叫。
源仲咳了一聲,將滿地亂滾的機關人扶起,它繼續手足並用地走向小樓外,一路向結冰的湖面行去。
「你你你居然把它打扮成主人的模樣!」源小仲的木頭下巴快要掉下來,「你這樣污衊我尊敬偉大的主人!」
源仲皺眉:「閉嘴。」
他慢慢走出小樓,只見那個機關人已經走在結冰的湖面上,隔了那麼遠,月光清冷,它的長髮與白衣被夜風吹拂得緩緩搖曳,像是高胖版的譚音。
源小仲簡直不能忍受,嗤之以鼻:「我都說了你不會做就別做……」
他怒視源仲,可是大仲根本不理他,他筆直而且專註地看著湖面上那個拙劣的背影,眸光中有一種奇異的狂熱,這一片目光令源小仲不知該說什麼,眼睜睜看著他緩緩走出去,走到湖邊。